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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三·【第五個世界·千裏光】·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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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三·【第五個世界·千裏光】·48

他本以為她聽了這話, 會震驚得一下子睜大眼睛,或許會傷心一些,因為之前他所給她營造出來的,毫無疑問是一種溫情脈脈的幻象, 就好像他有多在意她、多滿意她、多掛念她、多珍惜她一樣——

然而, 她只是那麽平視著他, 她的目光平靜而冷漠。聽了他的這句咬牙切齒似的評價,她的臉色甚至都沒有一絲變化。

“這世上本就沒有多少純粹的好人。”她終於開口了,聲調毫無起伏,就仿若他剛剛想要刺痛她的嘗試,完全失敗了一般。

下一刻, 她就反手將他打算發給她的刀子,狠狠插入了他的心窩。

她說:“……但是,盛六郎的確算是一個。”

晏行雲:!

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妻子,單手一按桌面, 慢慢起身,整個過程中一直毫不畏懼、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, 像是沒有絲毫的羞愧或心虛。

“與他為友, 遠比與他為敵,要好得多。因為他不會背叛自己的朋友。”她一字字說道。

晏行雲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的妻子, 許久之後, 微微偏了一下頭,像是覺得有點荒謬似的, 哈的一聲笑了起來。

“……你以為難道是我不願意交他這個朋友嗎?”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間一字字擠出來的。

要承認這個事實或許有點難堪。不過今晚他已經難堪得夠多,大概也就不再在意再多一樁了。

他呵笑道:“他盛如驚要做純臣、直臣、孤臣!所以他看到我就如同看到亂臣賊子, 滿眼都是防備,還打量我看不出來嗎!”

他愈說愈是有些委屈似的, 但這一點點辛酸,卻好像不足以打動他妻子的鐵石心腸。

她依然挺立在他的面前,靜靜地凝視著他,聽了他的怨言,也並沒有多麽驚訝,只是輕輕搖了搖頭,道:“盛如驚所忠誠的,是這個國家。”

晏行雲:……!

他的妻子直視著他,眼中湧動著一股他看不明白的情緒。

她說:“而且,他不是已經給了你提示嗎?若你連這點事情都不能自己查到的話,又如何能顯示出你能力過人,堪當大位,理應被眾臣所擁戴和選擇?”

晏行雲:“……”

行。她可真行。

他氣得笑了起來,一邊點著頭,一邊道:“啊~對對對。他給了我一點提示,說鄭故嶠必定死於非命,還必定事涉甚麽重大陰私事,說不好就是被誰滅了口——”

他的聲音驀地戛然而止。

因為他面前的謝大小姐已然唇角一勾。

“說得對。”她低聲道。

“這世上能滅口鄭故嶠、還能讓他家忌諱至此,不但把他埋在偏僻且不為人知的山坡上,還要立個無字碑……這樣的人,你覺得能有幾個?”

說完,她好像還覺得他駑鈍,生怕他猜不出答案來似的,伸出一根食指,指了指天空。

晏行雲:“……你可真是,瘋了。”

他的喉間幹澀,仿佛梗著一個硬塊,十分艱難,才擠出這一句話來。

……他是猜不到這個答案嗎?非也。

他是在害怕。

有什麽重大的陰私之事,能讓皇帝舍得將他倚重了數十年的奶兄,也如此殘忍地滅口?!

這樁事一旦掀翻出來,會給眼下的局勢造成多大的影響,以及不可挽回的後果?!

這線索根本就是有毒!難怪盛如驚給得這麽爽快!

他怕不是正想有個人來替他好生理一理這件棘手事,正巧晏小侯就這麽被拖進了蟠樓案的泥沼,剛好拿來做一把刀!

也只有自己這個偏心眼偏到了頭頂去的夫人,還要替他說好話,說他是什麽世間難得的大好人!

更何況,大好人就會沒長一點心機的嗎?!

能在父親牽涉進“天南教”一案的驚濤駭浪之中立足,平定中京之亂,捉拿“天南教”匪首,穩穩立下大功,在朝堂上不退反進,屹立不搖的人,能是什麽思慮純澈、心地如雪的白蓮花嗎?!

……可他根本和一葉障目的謝大小姐說不通!

晏行雲忍不住,狠狠嘖了一聲,冷道:“他即便將原案重新呈遞,又有何妨?誰都知道姜明見只是為了為難他,才將蟠樓案打回的……跟案卷本身並無關聯!可他利用這個機會,反要將其它舊事順勢再推出來,推到眾人眼前,這是作何?你難道沒有想過這些道理嗎?”

小侯爺不服氣,非常地不服氣。

或許他還帶著一點自己並不知曉的委屈,但謝琇敏銳地註意到了這一點。

……沒有被偏愛的孩童,心中失望,現在要鬧了。

謝琇本應當繼續慣縱著他,用那些虛假的仰慕與深情包圍著他,可是她今日忽然不想再那麽做了。

他們兩人應該誰都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。可是天長日久,他好像竟然也忘記了,那些海市蜃樓的幻象,是很容易消失的。

他如今竟然能用一種理所應當的態度,來向她索求這種虛假的溫情了。仿佛她不配合著他演繹情深意長,就是欺負他,讓他委屈,不夠偏愛他了似的。

……可是,他本就並不擁有她的偏愛啊?

被遺留在這世間的那些影子之中,女冠清儀是方外之人,謝大小姐六親不認。

唯有紀折梅的一縷魂魄,仿佛依然飄蕩在這世間,飄蕩在這座不知歷經了多少風雨的皇城之上,註視著被她遺留在身後的——盛六郎。

哦,對。如今,還要加上一個姜小公子,一直在為她鳴不平,以為盛六郎辜負了她,因此掀起了這場聲勢浩大的要案重審,卻不知他開啟了一個開頭,後邊的事會有多麽覆雜危險,卻全由不得他自己了。

謝琇忽而有了一種錯覺,仿佛前臨深淵,懸崖峭壁,一眼望下,霧失樓臺,不見出路。

或許小侯爺的推測並不是全無道理,或許盛六郎也有著自己不曾示人的心思……但那又如何呢?

單單憑借著那一天在盛府的廳堂裏,盛六郎聲色俱厲地維護著小折梅,稱呼她為自己的妻子,要求謝瓔拿出對她的尊重,說侮辱她就等於侮辱盛六郎自己——他就當得起她對他的這一點小小的偏愛。

她帶著一點挑釁似的情緒,睨視著面前的小侯爺。

……倘若你也能拿出這樣的忠貞來,你自然也能夠在我這裏得到一點點偏愛。

然而你我心裏都清楚,你拿不出來。

因此你也無權得到這樣的偏愛。

多麽遺憾。

……

不過,小侯爺的委屈也好,郁卒也好,激憤也好,都好像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。

歸根結底,他還是個事業批。既然關鍵線索都被送到了眼前,他壓根就不可能忍住不去調查。

他是那種有線索一定要查,至於查了之後結果是不是可怕、能不能公開拿出來,那就捂在手裏慢慢思考——關鍵是,一切的線索與真相,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裏。

因此近日他愈發地早出晚歸了,甚至在回府時經常神情嚴肅,像是查到了什麽令他不愉之事。

可是他並沒有來與她一一分享。

事實上,最近幾日,他們之間的氣氛僵硬得很。

暫時沒有別家的宴請和花會,不需要他們當眾表演一個鶼鰈情深。而在莊信侯府裏,小侯爺把這座府邸經營得鐵桶也似,因此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即使表現得不睦,也不會傳到外頭去。

謝琇倒是安之若素,把這段時間當作是難得的假期——就像是從忙碌拍攝的片場裏忽然得了個大假,不需要整天再背誦臺詞、覆誦愛意、發揮演技,她整個人都松弛了許多。

這一次她看似任務目標簡單,但細想起來,卻不太容易完成。

因為她這個“世子夫人”的身份和過往的設定,太有局限性了。

她在山上的道觀裏呆了二十年,固然有可能刷到一點小侯爺的同情分,但更大的劣勢是,這就代表她在京中毫無自己的人脈。

她降落在這個世界裏之後,也仔細打探了一下,發覺謝大小姐的身後,也沒有任何殘餘的勢力。

謝太傅雖然庸碌了一點,但年輕時也是正兒八經科考上來的——這也就代表,他的原配出身有限。

誠然,謝大小姐的外祖家也曾經是三品大員,但後繼乏力,年輕一代就沒有出一個讀書苗子,因此隨著老太爺告老還鄉之後,這一家就沈寂了下來。

而謝大小姐的生母去得又早,沒有了外祖家的支持,也難怪謝大小姐還在繈褓之中,便被流放一般地送去了那等偏僻野山上的道觀裏——因為彼時金枝玉葉淮夕郡主,已然看中了謝華遙這位貌柔音美(?)的年輕鰥夫。

再往後的故事雖然還有很多,但那些已經都不是與謝大小姐有關的了。

因此,她這個謝大小姐、莊信侯世子夫人,一窮二白,手下無兵無將。

而且,她作為世子夫人,等閑動向還很受矚目,並不能夠隨時隨地都自由行動。

謝琇這麽一想,也就有點懶怠起來,心想小侯爺既然是她的“丈夫”,那麽讓自己的夫人蹭個劇情拓展內容,不過分吧?

於是她便安然等待小侯爺的初步調查結果。

然而小侯爺還沒來與她溝通,旁人的帖子倒是先一步來了。

入夜,謝琇依舊來到“嘉福居”。

夥計似乎早已得了吩咐,一見她進來便殷勤地把她照舊帶到後院去,但這一次夥計推開的是一扇和上次不同的房門。

推開房門後,夥計在門口唱了個喏,道:“夫人已到。請夫人入內上座。”

謝琇往門裏一看,發覺這一次的房間比上次的要大些,而且房間正中立著一扇巨大的屏風,將這個房間隔斷成內外兩小間。

外間的桌上已擺好了茶果點心,但外間卻沒有任何人影。

謝琇忍不住皺了皺眉頭,回身問那夥計道:“姜少卿何在?”

夥計的臉上浮起一絲為難的笑容來。

“這……姜少卿只道,待得夫人芳駕光臨時,可直接入屋,到時一切便見分曉。”

謝琇:“……”

這種直鉤釣魚,早八百年就騙不過本大小姐了,知道嗎!

她扭頭便走。

“既是如此,我見不到姜少卿的誠意,這房間我也不方便進入,今日不如就此罷了吧。”

那夥計滿臉焦急,又不敢真的阻攔她,紮撒著兩手,慌得額角見了汗。

正在此時,一道聲音從屏風之後響起。

“夫人何故驚慌?”

隨即一陣拖沓的腳步聲起,謝琇回頭一看,原是姜雲鏡走了出來,剛巧轉過屏風的一角,並沒看向門口,而是低著頭。

他身上的外袍半敞著,他正在低頭將袍襟攏起,慢悠悠系著腰間衣帶,整個人都有一種小憩方起時的慵懶流麗感。

謝琇:“……”

這是什麽紅粉陷阱!幸好她剛剛沒有貿然繞過屏風走進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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